2019年5月24日是圖文作家厭世姬的《厭世女兒》新書發表會，也是她與編劇家簡莉穎登記結婚，成為首批同婚新人的日子。走過原生家庭帶來的傷、走出雙性戀的雙重衣櫃，厭世姬的誠實書寫與坦然公開，將極為個人的私密的感受，化為引發共鳴的力量。（延伸閱讀：《厭世女兒：你難道會不愛媽媽？》厭世姬的母愛叩問）

沒有戴面具的厭世姬走進來，外型甜美的她沒有將笑容掛在臉上，不冷不熱地和大家打過招呼，不囉唆地直接進入主題。說話語調和她在新書《厭世女兒》裡的口氣基本上是一樣的——客觀、冷靜地描述事實及其背後更深刻的脈絡。「你難道會不愛媽媽？」「爸爸為什麼不能為我活下去？」厭世姬試著在書中回答這些年埋在心中的疑問，她在大學時經歷了母親長年憂鬱、因癌病逝，以及父親無徵兆自殺辭世，經過這些年的療癒、沉澱，一面厭世一面在陰影中探索並建立起新的生活樣貌。2019年是她父母過世十週年，5月24日這天是她的新書發表會，也是她與編劇家簡莉穎結婚登記的日子，象徵了階段性的總結與嶄新的開始。

去年開始著手寫《厭世女兒》，回顧童年創傷的過程中，厭世姬內在情緒再次翻騰，胃痛的症狀也更為嚴重。「心理上倒是沒什麼轉折，就是一股腦地寫出來，不斷地提問自己和父母親的關係，自問自答的過程也慢慢能夠理解——原來媽媽可能因為自己家庭關係、婆媳關係的緣故，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感，希望小孩表現優秀，讓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好。」從受傷、壓抑、面對、療癒到理解⋯⋯最為個人的私密的感受，往往也是最能引發共鳴的，厭世姬的誠實書寫得到眾多讀者迴響。「很多讀者傳訊分享類似經驗：覺得自己不愛媽媽、媽媽對他只有傷害，或是謝謝我解惑了他們內心的疑問。這樣的想法在社會上並不只是少數。」（延伸閱讀：書摘》媽媽還是希望我幸福吧？）

不是沒有出櫃的就是異性戀
原生家庭的傷可能讓人掉進黑洞，也能促人思考自己想要的幸福究竟是什麼模樣。厭世姬在與簡莉穎交往、結婚之前，交往的對象都是異性，她對於自身雙性戀傾向經歷過蠻長一段時間的迷惘與壓抑。「不是都說沒有出櫃的就是異性戀嗎？雙性戀的身分很容易躲在櫃子裡。」厭世姬國一唸天主教女校的時候，就喜歡上班上同學，「修女那時跟大家說，你們這個只是一時的，上高中大學交男友後就會變『正常』。」 厭世姬高中還是唸女校，每天和女同學曖昧講電話，「媽媽很擔心我，直接問我是不是喜歡那個誰，我騙她說沒有，只是朋友。上大學後交了男朋友，一度鬆了一口氣，覺得自己不會再讓媽媽擔心了。想到以前修女的話，以為自己只是一時迷惘。」

雙性戀的雙重壓力
雙性戀除了會被家人、社會期待「變正常」，當和同性交往時，對方也可能會懷疑：「妳會不會是假bi？」厭世姬和簡莉穎剛認識時就遇到這樣的狀況，「她覺得我是異女，因為我沒有和女生交往過，她無法確定有一天我會不會又說我喜歡男生？」後來，厭世姬更改了臉書的交往狀態，並在粉專發文曾因社會壓力隱瞞自己喜歡女生的事，她的公開坦然對於確立關係有很大的幫助。「其實我沒有想太多，這就是一個事實，沒什麼好疑慮的，很自然的想這樣做。我知道有些同志朋友會因對方不願意出櫃而分手，我沒有這樣的掙扎或壓力，因為我父母不在。我不知道這樣算幸運嗎？我現在的狀態真的很自由。」

婚姻，浪漫的想像之外
厭世姬和簡莉穎交往後同居，婚姻平權法案一通過，她們就去登記結婚，成為首批同婚新人。「婚姻平權爭取這麼久，實際上會發生什麼事，沒有通過我們都不會知道。我認為要讓大家有這個選擇，才有機會思考要不要結婚這件事。」從524登記結婚至今，厭世姬慢慢感受到結婚的好處。「社會上辦很多事是需要一些證明的，我們開了一個共同帳戶，用我名字辦了一張信用卡，幫她辦了副卡，我們買菜、採買家用品都刷那張卡，忽然感覺到婚姻的存在，不只是浪漫的想像，非常實際。」除了共同帳戶、健身房申請家庭卡，婚後她們也重新檢視保單、更改受益人，並增加一位家庭成員——再領養了一隻小貓。「我自己不喜歡受制於傳統性別角色，外界可能覺得小粒（簡莉穎）看起來比較陽剛，實際上不一定，譬如她很怕軟軟的蟲。我們兩個都蠻獨立能幹的，一般人可能會認為男生要拿重物，我們都有在重訓，沒有這個問題。」

厭世姬回想之前跟男性交往時，比較容易受制於傳統性別角色，有時候不得不隱藏自己的鋒芒，也隱藏了自己的性向。「像我這樣的個性、有自己事業的女生，對方蠻辛苦的，我辛苦他也辛苦。其實人與人之間都會有比較，但是比例上來說，男生會在意的狀況比較多，特別是台灣男生，往往會被期待男人應該要是什麼樣子。」厭世姬當時沒有坦言自己喜歡女生的事，「交往過程中我確實有一點不安，當時的想法是：『我講了是不是會破壞關係？不講好像也不會有影響。』過去經驗覺得不要講比較好，或許這樣對他們不是很公平吧，說不定他們是可以接受的。現在回頭看，我覺得應該要讓他們知道，因為性別認同/性向就是我的一部分，如果不去承認自己的性向，在一段關係裡面，有一部分的自己是不見的，無法完整。」與現任伴侶小粒的相處，厭世姬就能夠坦然分享自己過去的經歷，自在地展現自我本性。

生理上的雙性戀，情感上的同性戀
在性別認同這條路上，厭世姬從迷惘、探索到現在的坦然與自由。在參加學校的性別社團之後，透過看書、上網、看科普、學術著作，厭世姬發現沒有所謂「正常」、「不正常」，逐步移除種種觀念上的阻礙。「我看到一篇美國的文章，覺得和我狀況有點像，對我很受用。關於雙性戀，蠻大一部分的人是屬於生理上的雙性戀，也就是在生理上是兩性都可以接受的，但在情感關係上會傾向於某個性別。為何我們現在對雙性戀討論起來這麼困難？我想是因為中文加了一個『戀』字，有情感指涉其中，而英文bisexual指的是生理上的。」經歷過與不同性別對象的交往，厭世姬對自身傾向的了解有了不同的層次，「或許我是一個生理上的雙性戀，但在情感的選擇上，我是比較傾向女性的，只是當時不知道自己有這個選擇。」厭世姬非常推薦《道德浪女》一書，「最近《道德浪女》出新版，這本書討論開放式關係，探討了關係或性的很多不同可能性和組合，開啟了我對於性的想法。雖然我不會去實踐開放式關係，但是去認識有些人是這樣的狀態，對於了解自己，也是很有幫助的。」厭世姬走過了辛苦漫長的暗路，在對於過去、對於自己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後，前方的道途風景無論如何，都是自己選擇的樣貌。

 ■撰文/ Jessin Tu‧攝影/ Chen Chi‧造型 / X‧髮型 / Huang Jo Han‧化妝 / Nina Yang

本文轉載自LEZS35〈因為坦誠而完整－厭世姬〉 ，2018